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入围奖|琼中女足(节选)

  • 发布日期:2021-01-18 09: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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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南省民族文化“七个一”作品征集获奖作品

琼中女足

文/吴贝

不听我的就滚——”

蒲草屋顶差点儿被这一声粗吼掀翻了。

十二岁的小姑娘光着脚,从屋里冲出来。窝在门口的土鸡被她惊得“咯咯咕”一蹿,上了屋顶。黑黢黢的屋里一通“叮铃咣当”的砸地声,中年男人的骂声紧随其后。

美榔——”母亲的声音软而怯懦。

她看着瘦小干瘪的大女儿头也不回的跑出家门,再回头看了眼脸色蜡黄的男人,目光对持,似撞上铁板。

屋内,短腿儿饭桌的木色被油污和磨损蹭得看不出本色。桌子旁,七岁的美琳和五岁的美珠俯首缩做鹌鹑状,恨不得把脑袋也埋进碗里。

桌上仅有一碟腌酸菜,饥饿的女孩儿们就着白饭吃得狼吞虎咽。

王蔓芬从门口踱回饭桌边,紧挨着二女儿美琳坐下,她瘦到肩胛骨突起,被憋屈和忧愁蒙着一层雾的眼睛怯怯的望着丈夫:“她还是个孩子。”

孩子?”吉呈祥气得又想摔碗,“再过个几年她就能嫁人生娃了,你还能一直把她当孩子惯着?”

她想上学,也不是她的错。”王蔓芬枯黄的手指干搓着衣角。若不是家里穷的叮当响,若不是自己一连生了三个女儿,这日子过得愈发揭不开锅……她愁苦的面容更显自责,才三十出头的年纪,眉心眼角的皱纹已经藏都藏不住。常年弯腰劳作,令她脊背佝偻,海南的毒太阳淬的人面皮暗沉,湿咸的风吹得毛孔粗大。她常年为日子困顿发愁,眼窝都是黑青深陷的。

呸!”吉呈祥猛啐一口,“她想上学也得有那个命!赔钱货!别人养个闺女拿喂鸡的糠给她吃都觉得亏,我还一养养三个,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……”男人十指微颤,他颧骨凸起,肤色黑黄,眉心有三道深深的沟壑。

白米饭蘸了灰,被悄无声息闯进来的狗子嗅着、搓着黄土灰皮舔进嘴里。这地方穷到狗都骨瘦伶仃,有什么滋味儿都紧巴着往嘴里填。

美榔一溜烟冲出村寨,冲向后山的橡胶林。

村口那株老酸豆树沉默的望着她,树下的深红色木制神龛也望着她。小路上腾起一串灰土,女孩儿快得像阵风,一溜烟就匿了身影。

她虽瘦小,但腿有劲儿。

这是个典型的、琼中黎族少女的长相。女孩儿长期营养不良,短发干枯发黄,面相继承了父亲的高颧骨,嘴唇丰厚,唯眼睛却似一双虎目,透着狠倔,亮得出奇。

七月的南什村,青山远黛,翠色逼人。

午后的空气粘稠、闷热,没有一丝风。三头灰皮黑耳的水牛匍匐在村口鱼塘中,塘水浑浊泛黄,却能暂时解暑。两头牛闭目养神,一头牛撑开眼皮淡淡的瞟一眼疾驰而过的身影,又合眼,继续打瞌睡。蚊虫粘在厚糙的牛皮上,这暑热也让蚊虫生了懒,窝在牛耳、牛颈处,一动不动。

美榔经过邻居家的橡胶林,看了看别人家吊在树身下方收割胶水的小碗儿,又看看自家光秃秃的橡胶树。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缝隙透下,灰白色的树皮映着斑斑点点,橡胶树正结夏花。

这片儿橡胶林是村里最值钱的宝贝财产,可惜吉呈祥总是慢一拍,看到别人家得了效益才敢跟着种植。橡胶树种植不易,要锄草割芒、打药,悉心照料,照料的好,六、七年出胶水。若是人惰性,树也会娇气,十年都未必能出胶水。美榔叹气,自己家的橡胶树才种三年,还不知哪天才会出胶水。

都是“穷”害的。

美榔垂头叹气,百无聊赖的戳一戳别人家用铁丝箍在树身下收胶水的小碗儿。

清亮透明的橡胶汁液,一滴、一滴汇入小碗儿。

美榔双臂缠着树身,垂目看着这周而复始的轨迹发呆。

你在这儿干嘛?”脆生生的男音入耳。

美榔惊了一下。

成泽从另一棵树顶上滑下来,落在美榔面前。

这片已经产胶水的橡胶树正是成家的,成泽排行老二,今年十三,短头发支棱着,圆头圆脑。他眼睛也圆,左边眉梢有个三指宽的凸印,是小时候推搡着玩儿摔沟里带的伤,疤壳掉了就留下一条浅色的印子。

美榔松开他家的树,烦闷的朝自家橡胶树走去。

我问你话呐!”成泽追上她,“吉美榔,我听我妈说,再过个几年你就能嫁了,说不定会嫁我呢。”

男孩儿倒退着,跟着她的步调同她讲话,笑嘻嘻的看着她。树荫下,斑驳的阳光划过他的五官,这故作大人口气的表情更显稚气。

美榔伸手扒拉男孩儿的头发,把他支棱的短毛压平了,嗤笑一声:“你还没我高。”

瞧不上我啊?”成泽把她手拨开,自己薅几下额前的碎发,“那我哥呐?嫁我哥也成,我哥比我高,也比你高,我哥十五了,他都读高二了。”

在这个五指山脚下极偏僻的超级贫困村,能读书的孩子让人艳羡。

美榔忽然没由来的生他的气。

她也想念书,可是吉呈祥不答应。

女孩儿读书有什么用?不当吃不当喝,到十五、六就嫁人了,读书是能贴嫁妆还是能养孩子?”吉呈祥的话回响在耳畔。

美榔突然撒丫子疯跑起来。

你跑什么?”成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在南什村,你没有比嫁给我更好的选择啦……”

美榔捂着耳朵跑,这漫山野草、满坡地的蔓藤都能听见她的心事。

她踩着风、埋着心事拼命的跑。

美榔没有别的本事,但她能跑。

这漫天彻地都是她发泄的跑道,遇到纵壑,她“嗖”一下便跨过去。在南什村,还没有她跑不过去的地方。

可是南什村就这么大啊,俯拾皆是熟悉的草屋、熟悉的人、熟悉的牛和树,美榔心里有种悬崖坠空的失落感。

什么时候,才能跑出这村子,跑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?

这是二零零五年的海南琼中县,长征镇南什村,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发下的宏愿。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,冥冥之中,这一天正在向她,悄然走来。

琼中地处海南岛中部。

海南一直流传一个说法,“一穷二白三保亭”,说的就是琼中、白沙和保亭三地特困,而琼中是特困中的特困。这里触目青山绿水,天是湛蓝色,积云翻滚,草木葱荣。风光旖旎的同时,对比强烈的是夹在大山深处的贫穷。

年近七十的老者站在山谷对侧,望着深山中的村寨眉头深锁。他名叫谷中声,名字是古代诗人陶翰的古诗《柳陌听早莺》中“忽来枝上啭,还似谷中声”中的那个“谷中声”。他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从事足球这项运动,而今两鬓斑白,依然没有放弃中国的足球梦想。

老人擦擦鬓角额头上的汗,正了正黑色球帽,继续向村寨走近。他双耳厚实,耳垂宽大,似弥勒佛般,五官是典型的山西人长相。

九月下旬,内地早已立秋。

海南依旧热得像烤炉,粘腻潮湿扑卷着人身,眼角都被汗水泡的发红。谷中声走过很多地方,最令他惊讶的便是琼中这片土地。

密林高山中隐匿着大大小小的黎族村庄,它们呈现给他的面貌,无一不透着大写的“穷”字。但同时,他也惊奇的发现,振兴中国足球的希望就藏着这些其貌不扬的村寨里。

他今天走访的村寨是琼中县红毛镇什寒村,地处黎母山和鹦哥岭之间的高山盆地,海拔八百余米。雨林覆盖着深山,野芭蕉和龟背竹漫山生长,山谷洼地里成片的稻米随风摇曳,从嫩绿到金黄,一层一层似浪花涌动。谷中声走进村口,弯腰磕了磕鞋底的湿泥,一群嬉闹的孩子正从他身边跑过去。粗糙的手掌拂过最后一个经过他的孩子头顶,和蔼的揉了一下。孩子们多数光着膀子疾跑,黝黑的面庞上都嵌着清澈明亮的眼睛。谷中声的目光扫过他们破旧的裤腿,瞟过他们赤着的、黑黢黢的宽脚丫。

尘土轻扬,喧闹稚嫩的童声一哄而过。

谷中声走向学校,看见那些散学的孩子们一股脑的冲向教室后面的槟榔林。多数孩子都是乱蓬蓬的短发,干瘦黝黑,叫人分不清男孩儿、女孩儿。她们个子都不高,但灵巧、敏捷,四肢协调。

青色的槟榔果生长在树干与树冠之间,长得矮的,成人一伸手臂的高度即可够到,长得高大的,树冠能伸到三、四层楼去。孩子们比赛攀爬槟榔树,挑的都是最高的,小巧的身躯尽量不碰到槟榔果,只在树干上上下自如,比猴子还要快。

就是她们。

风声在树叶间“沙沙”作响,微风和星星点点的阳光从叶子间隙透出来,像照亮人心底的一道霹雳,劈开暗谷,夺目辉煌。

谷中声心底有个声音在振臂高呼:我找到了,她们就是我要找的孩子。

因为生来就在山里跑动,大自然是她们最好的教练。

孩子们嬉闹着,有人注意到树下有个老爷爷一直望着她们,叽里呱啦的小声讨论之后,有个胆大的孩子凑近谷中声,问:“爷爷,你在看什么?”

看你们爬树。”谷中声说,“怪有意思的。”

你会爬嚒?”这一双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望着他。

谷中声笑:“我老了,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挺厉害。”

你从哪儿来?”尤小丫天真活泼,一双眸子灿若星子,她说,“你不像我们这里的人。”宽额头、双颊驼红的小姑娘看看自己破旧卷边的短裤,又看看这体面爷爷干净的运动衫,“穿的也不一样。”

谷中声望着那孩子澄澈的眼睛。她们穷,因为她们封闭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圈地中,没有选择的余地。有的村民甚至一辈子没有走出过这座山,没有见过大海。他指指来时的方向:“爷爷从山外面来。”

孩子们七嘴八舌围着他:“哇,山外面是什么样?能跟我们说说吗?”

当然能。”谷中声找了个地面凸起的石墩坐下,任孩子们像蘑菇一样围着自己。

这里入村小径的两侧,是一片碧绿莹润的荷塘。静幽幽的水面被延伸的荷叶覆了大半儿,偶有蜷起的粉色花苞倒映在水色中,蝉鸣顺着岸上的紫薇树聒噪着,大声的唱着歌。孩子们双手撑着下巴颏,围着这爷爷恳求听故事。

谷中声就跟她们聊天,一直聊到喉咙干哑。他说到累了,微微停了声,看着刚才爬树爬的最快的小姑娘。

尤小丫今年十一岁,毛躁的马尾辫坠在脑后,她脸蛋儿上延伸到颧骨的两坨绯红就像胭脂一样,肤色黑而均匀,嘴唇丰厚,眼尾上挑。她是家中老三,还有两个姐姐、一个妹妹。

你妈妈怎么生了这么多孩子?”谷中声指了指尤小丫褪色发白的上衣领口,“一家养这么多孩子,你爸爸妈妈吃力吗?”

尤小丫一笑,露出小虎牙:“吃力。可是没有办法,妈妈还没有生出弟弟来。”

弟弟?”谷中声吃惊道,“那就是还得生?”

那有什么办法,”她旁边比她年龄更小的孩子叽叽喳喳道,“她大姐十五就嫁了,二姐十三了,在家帮她阿妈种油茶和甘蔗,等小丫小学毕业了也要回家帮她阿爸阿妈干农活,金娣还太小,又指望不上。”

尤金娣是家中最小的妹妹,才四岁。尤小丫的阿爸尤广龙一心想要儿子,养活四个女儿,对原本就贫穷的家庭来说雪上加霜。

小学毕业就不上了?”谷中声眉间沟纹皱得更深,略思索着。

能上到小学毕业就不错了,”尤小丫说,“我大姐上到三年级家里就不给上了。”

谷中声抬手指向远方:“那你们有没有想过,去山外面上学、生活、工作?”

孩子们眼底迅速聚起光,又迅速黯淡下去,她们摇着头:“太远了,想都没想过。如果我们不在山里,阿爸、阿妈怎么办?弟弟、妹妹们怎么办?”

谷中声暗暗思索着,这琼中腹地的一座座深山,就像横亘在这些村民和外界之间的天堑,要想让这些承载着他的足球梦想的孩子们走出这些高山密林,任重且道远。

他有些不忍的抚过这些孩子的额头,顺着她们渴望的眸光,望向远处山峦尽头的浮云。

彼时的涿州,某市区街道上,一辆崭新的出租车打灯拐弯,驶向一座生活小区。

四十岁的肖山正前往老友家赴约。

现代化的都市交通便利快捷,就是老小区设施陈旧,停车位不足。肖山赶在方便调头的地方让司机停车,下车后,他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燃,抬头看了眼头顶上方一闪一闪的路灯。昏黄的灯光映射在他端正的国字脸上,利落的寸头,犀利的鹰眼,紧抿的唇线微微向下,不笑时显得非常严厉。

裤袋里手机震动,正是老友打来电话催促。

到了到了,我现在上去。”肖山猛吸几口,剩下半指长的烟蒂丢进楼道口的垃圾桶里。

丁建军一早开了门,听见楼梯口传来稳健的脚步声,回头对儿子丁晓军说:“人来了,去把酒杯拿出来,一会儿你要给你肖伯伯倒酒。”

丁晓军长得像他的母亲艾明婉,细皮嫩肉、细眉大眼,与他黝黑糙汉样的父亲大相径庭。

艾明婉和丁晓军已经吃过晚饭了,知道肖山与丁建军许久未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聊,特意收拾让座给他们老友互斟对饮,他母子二人退去客厅看电视。

肖山进门,丁晓军忙上前握住他的手:“老肖,咱们几年没见了,要不是那天我碰上了,你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你过来了。”

肖山笑着说:“临时出差,时间太紧,我是怕麻烦你。”

说这话就见外了。”丁建军回头又拎儿子,“丁晓军你怎么没长耳朵?过来给你肖伯伯倒酒。”扭脸儿又跟肖山笑,“这孩子不像我,随他妈妈,上次见你的时候他才这么高,”指指自己肚皮下方,“现在一眨眼都上中学了。”

是啊!时光不等人,一眨眼我们都老了。”肖山无比感慨。他在山西省体委大院长大,七岁开始踢足球,慢慢成长为省队主力。后来赶上中国职业足球联赛红红火火的大好时机,一路杀进甲B球队江苏加佳成为前锋,那是他职业生涯最辉煌的时候,心里一直有团火焰在烧,这团火让他燃起进入国家队的希望。可惜,利和弊相辅相成,高收入和多重诱惑当前,二十来岁的肖山一步一步迷失了方向。不知珍惜、泡吧、喝酒,体能在慢慢荒废退化。二十八岁本该是一个球员的黄金年龄,肖山却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挂靴退役。

离开球队之后你去了哪里?”丁建国轰走笨手笨脚撒了酒的丁晓军,亲自给老友斟满酒杯,“真想念我们还在省队的日子,像做梦一样。”

老丁举起酒杯,满怀感伤:“敬我们回不去的好时光。”

肖山碰杯,一饮而尽。

干过餐馆,做过产品代理。”肖山撸了把袖子,也是满怀惆怅,“四处奔忙,挣了点儿钱,也见了些市面,可回头来看,总觉得没啥意思。”他拍拍胸脯,“觉得心里空落落的。”

还是因为不甘心吧。”丁建国给肖山续了杯,自己也满上。

⠂ ⠦#8220;就是……”肖山皱眉吞酒,“午夜梦回,心里钝疼,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放不下。”那是他未完成的足球梦,所以这几年自费进修,做回了一名足球教练。

丁建国夹起一颗花生米,丢进嘴里:“你说,咱们这辈子,还有看见中国足球振兴的那一天吗?”

肖山看向丁建国,丁建国看向客厅方向的丁晓军。那俩白面馒头似的母子二人正偎在一起嗑着瓜子看《仙剑奇侠传》。丁建国摇摇头:“我曾经也指望儿子能替我完成梦想,可看来是我自作多情。现在的孩子太娇惯,吃不得苦,连扫地、洗碗这样的家务都不会做,还能指望他踢球?”他的叹息更让人觉得心灰意懒。

谁知这话竟让耳尖的丁晓军听到了,他大声地反驳父亲:“谁说我不会做,你们给我做的机会了吗?奶奶根本不让我进厨房,还洗碗?还没洗就怕我把碗打了。还扫地?我都没扫她就说我扫不干净。你们这些大人,真是双标,一边不让人实践,一边又说人不行。”

得。”老丁说,“就这嘴皮子溜,这学期班主任让他担任了辩论赛一辩手,现在就是个随时拿人练手的炮仗,逮谁轰谁。”

肖山也跟着笑,笑过也觉得忧心。

现在这些城里的孩子,谁还能吃苦呢?

不吃苦,想实现足球梦,更是天方夜谭。

这个梦想,就像个苗头。

它有燎原之势,却在初时弱似涓埃之微

5年10月。肖山意外接到一个电话,恩师谷中声苍老浑厚的声音从遥远空旷的地方传来:“肖山啊,你来我这边,我们拉一支足球队起来吧!”

肖山有瞬间的懵怔。

此时他正在湖南的一家男足俱乐部执教,月薪丰厚,生活稳定。

谷中声听到对方半天没反应,料到他在犹豫:“你现在的判断和决定,会影响你今后的生活。我知道这很难。有可能是一片荆棘,但未尝不是披荆斩棘后的大展宏图。肖山啊,这么多年了,中国足球始终上不去,就是愿意吃苦的人太少了。你过来吧,我在海南琼中等你,我们一起做点儿有梦想的事儿。”

梦想”二字,似一斧劈开眼前的迷雾。这让人热血又伤痛的两个字,让肖山心潮起伏,红了眼眶。

你辞职。”谷中声说,“来琼中。”

来琼中担任体育支教教师,负责组建琼中县女子足球队。

但是提前说好,这里很穷,一个月只有一千来块钱的工资。”谷中声又抛出诱惑,“海南这边之前没有女子足球队,训练得好,可以参加全运会、以及其他全国性的女足比赛。”

肖山眼睛锃亮:在其他省份,论资排辈,很难轮到他这样初出茅庐的教练带队参加全国性比赛。这是机遇,也是挑战。会困难重重,也有可能收获硕果累累。

激烈的心理角逐之后,“带队的诱惑”战胜了“薪水的尴尬”。

可是梦想落地后,肖山实在没想到,现实会这么惨!

琼中县城,根营镇。

肖山脚踏黄土,烈日头下左右观瞻,发现这县城仅有一个红绿灯,到处尘土飞扬,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没见着。

他给谷中声发信息:我到琼中了。

料想过穷,没想过这么穷。

山西人离不开面食,可惜肖山顶着毒太阳走了一路也没找到吃一碗面的地方。

算了。”他一拍大腿,随便进了一家店。

艳俗的玫红色塑料椅,看起来不大结实的样子,肖山伸臂按了几下,确定坐上去不会把凳子腿儿压瘸了。看上去油污浸透黄木皮的桌子上放着一瓶开着盖子的黄色辣椒酱。店主人是个细瘦微驼的男人,前来询问他吃什么。

肖山点了碗白米饭和白切鸡,吃第一筷子就蹙眉——寡淡无味。桌上那瓶辣椒酱可算是救了命。

这没滋没味儿的第一顿饭让肖山心里直擂鼓,习惯了山西面食和湖南辣菜的多姿多味,海南饭菜不是清蒸就是白灼的清淡,险些让他望而生畏——这才是第一天啊!

来都来了。

肖山一跺脚,决定先同谷中声去看看山里的那些孩子——承托他们足球梦想的希望种子。

琼中到底是山区,白天被毒日头晒得汗流浃背,晚上倒觉出凉意。路灯下人影狭长,树影间夹杂着娇艳赤红的天南星,院墙之隔的空地上飘来淡淡的车前草和薄荷的草木香。谷中声才从山里回来,开着学校的破车停在肖山面前。

二人相视一笑,走近相拥。

谷中声大手一挥:“走,先带你去宿舍看看。”

此时的琼中中学,校舍低矮简陋,宿舍门吱呀一声打开,呈现在肖山面前的职工宿舍内仅有一张陈旧的木床,毛胚水泥地面,一张孤零零的木窗正对着床头。床的一条木头腿儿不平,下面垫了一片三指厚的砖头边角料。

肖山有些傻眼,强烈的心理落差让人一时难以接受,他辞了十倍的薪资,放弃了现代化大都市的便捷舒适,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,吃三餐没滋没味的饭菜。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,前途还未仆,支撑自己的只有“梦想”二字。

谷中声将他推进屋里:“洗脸盆和水桶放在门后面,咱们环境艰苦,可不吃苦哪来的足球崛起。”

肖山坐在床沿,木床发出“咯吱”的声响,有些摇晃,他盯着单调的灰白色空间心里七上八下。这一天的心理冲击都让他暂时无法消化,甚至萌生退意。

谷中声似乎看出他的想法,熟稔的递给他一支烟。

古时候将军打仗,要么战、要么死,没有不打就退的道理。肖山,我看重你,就是觉得你是条汉子。”

肖山接过烟,没有点。

老教练沉稳的目光落在他肩上:“你放不下足球,你在心里并没有一天离开过球队。其实离开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真正的畏缩,还没有全力以赴就承认自己失败。退缩、惧怕,不再回头,那才是一辈子的憾事。肖山,不要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后悔。”

谷中声让肖山先好好休息,明早带他进山去看看山里的那些孩子。

一支烟在二指间夹了很久,久到窗外树上的蝉都歇了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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